那孩子根本不懂父母的厌恶和斥责从何而来，他大哭起来，任凭父母怎么哄，都停不下来。
其实何止孩子在哭，就连那些父老乡亲们，也在借着雨水，默默哭泣，他们每个人都红了眼眶。
这一场无声的审判，仿佛从一开始就已经结束了，而柳方的下场也不必人说，昭然若揭。
马飞的官兵强拆了柳家，特地将那块清廉为官的牌匾摘了下来，当着全城百姓的面，抬到了柳方跟前。
还没走到菜市口，有个汉子就哭着跑了出来，“这牌匾是我们百姓凑钱送的，要摘要拿，也得是我们先来！”
华世宜颔首，官兵将牌匾交给他，几个庄稼汉子从人群中走出，一起抬着那牌匾，走到了柳方跟前。
他们有千言万语想问想说，可那些话，难道就是柳方这样糟践人命，自己敛财的借口么！？
不，不是的，正义在民众的心中，他们知道柳方做过再多的好事，对他们再多的恩惠，他们也没有权利，没有这个资格去向朝廷祈求饶了柳方一命，因为被害得，不是他们。而这片土地上，有多少流落在此的女子，血与泪钩织了这一切，他们呢，被蒙在骨子里，多年来一直信奉着这样一个魔鬼，也许还成了助纣为虐的一份子！
几个魁梧的汉子，举起了牌匾，狠狠向地上掷去，砸掉得不仅仅是整个江州对于柳方的信任，更是这么多年来无条件笃定维护的信念。
他们没有再说什么，退到了一边。
华世宜走到了柳方身前，他的舌头已经被罢了，饶是巧舌如簧，也再也不能编织出完美的谎言来欺骗这些民众。
事实胜于雄辩，一个个被救出的姑娘们，一箱箱的金银珠宝，军械，柳方多年来下达指令如何诱拐良家女子的罪状，皆在眼前。
这些百姓们嗤之以鼻的地痞流氓，卖拐婆子竟然都是他的人，他究竟是活菩萨还是真阎罗，百姓们已经无从分辨。
华世宜扫视着他们，坐上了刑台最上首的位置，惊鸿拿过早就准备好的认罪书，走到了高台正中间。
百姓们早就看过这认罪书，条条状状，明目清晰，事无巨细，哪里有不明白的，但听惊鸿这样读起来，也是心里一揪一揪的愤慨。
站在刑台周围的，不仅有百姓，还有那些刚被解救出来的女子，她们脸上还戴着面纱，每个人都充满了愤怒，浑身颤抖着听着关于她们的事。
先是一个人哭，再然后，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哭泣，百姓们羞愧的低下头，纷纷请命，让华世宜严惩贪官，还天下女子一个公道。
他们也有儿有女，若是纵容此等贪官再为祸人间，那保不齐下一个，就是他们的家人！
惊鸿也忍不住背过身去擦眼泪，身为女子，她自然能够感同身受。
“贪官，你辜负皇恩，辜负朝廷，辜负我们对你的信任，你怎么可以这么做！”一片烂菜叶砸了过来。
“原来这些欺男霸女的痞子是你养的，你可当真好算计，让他们欺负我们，你自己再来教训他们！再拐了这些寻常人家的姑娘来供你们消遣取乐！你真把自己当皇帝了是么！”
“亏我刚才还念着你的好，心想你死了下地狱来世做个好人，原来全部都是假的！你把我们当做什么，当傻子么？”
“大人，杀了他，诛他九族！”
“王八蛋，这个禽兽，这个禽兽当年就是强迫我女儿未遂将我女儿残杀的痞子，你跟我说你帮我报仇了，为什么他还跪在你的身后，成了你的党羽，你没有良心啊柳方！”
“是你，是你打死了我爹！你居然还活着。”
“我们村的良田，竟然都是被你走了，你还假惺惺地说帮我们讨要回来，拿不回来还在我们跟前哭，害得我们卖身给你们家当佃农，还要对你感恩戴德！柳方，你这个无耻小人！”
惊鸿将收集来的口供罪状念完，这些原本还惦念着柳方当年恩情的百姓已经疯了，他所谓的恩情，竟然全是假的，他们一直信赖的人除了骗他们，还助纣为虐，他在享受欺骗他们的乐趣，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。当他们是什么？！当他们是一个物件么？他自己掌控了全部！
而跪在那的柳方呢，脸上却扬起了畅快的笑意，仿佛在嘲笑这帮人终于知道了真相，他瞒了那么久都没被人发现，这群人该有多蠢的表情。
没有人上前阻拦，被激怒的百姓们已经冲上了刑台，以自己的方式泄愤，拿锄头的拿锄头，拿扁担的拿扁担，没有的就地捡石头往他们身上砸，官兵们看向华世宜，而坐在上首的两位丞相静静地看着，雨越来越大，好似是那些死去的冤魂在哭，越来越多的血顺着雨水往台下冲去，直到化入泥土之中。
他们哭喊着，说错了，再也不敢了，可是已经没有人愿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，因为他们都是刽子手，曾有千千万万的人在无助时向他们求饶，他们只是将人推入深渊，蚕食他们的血肉，现在又何来的资格，要求别人再给一次机会？
雨渐渐停了下来，刑台上的哭喊声也渐渐静止消失……
华世宜仰头看了看天，接下了屋檐下的一滴雨水，“我记得，我杀喻良洲时，曾言，民之所欲，天必从之，今日，我也明白，江河之水，非一源之水也，千镒之裘，非一狐之白也。柳方在这世间，绝不可能只有一人。”
可他们能力有限，也绝非判官阎罗，世间多少不平事，尽有轮回命数。此时才方知，求神拜佛并非无能，而是苍生渺小。
卫卿眸光微敛，刑台上，百姓们亲自处理了这群人，是他们两个默许的，回去后，或许会有谏官谈及此事不妥，可那又如何？既然是柳方欠这片土地的，也该在这片土地上，偿还这一切。他们等不到朝廷的文书下来了，也等不到一层一层的关卡重新审问。
她闭上了眼睛，深呼吸了一口气，朝卫卿伸出了手，“咱们明天把这里的事情料理干净，就回家吧，我累了。”
“好，都听你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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