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这一问，在我脑海里引起了痛苦的回忆，这样的问法，同时也使我感到深沉的悲哀，我尴尬地回答说，那就是我本人。
他大吃一惊，往后退了一步，目瞪口呆地瞅着我；看到一个魔鬼的徒弟在自己眼前呈现出这样天真老实的样子，他不禁茫然自失。然而，我已博得了他的几分同情，我的安详的态度可能使他意识到，他刚才表示的稳健的看法未必是错误的。
“我从一开始就想到，”他说，“这件事情非常复杂，因为我看外甥是个通情达理的年轻人，我也愿意相信事实也是这样！现在你还是如实地讲一讲这个不幸的事件的经过吧！我很想知道，过错和冤枉在这个事件中各占多大的比例！”
我坦白地、原原本本地把事件的经过讲给亲切的小学教师听，讲到最后，情绪有点激昂，因为这是事件发生以来，我初次得到机会，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；他听了以后，沉思了片刻，同时断断续续地发出几声“哼！”和“原来如此！”接着就继续说道：
“这是一场非常奇特的遭遇呀！你现在首先不要自以为是，不要觉得自己理直气壮，对于受到的处分不要怀恨在心，这种愤恨可能使你一生身受其害！你要想一想，你确实也参加了其余的人的不法行为和恶作剧，对于在早年就已经受到上帝自己给你的严峻的惩罚和训诫，你今后要把这看成是你的幸运；因为你受到的处分，并不是人们主持正义给予你的，而是造物主直接干预此事，从而及时对你作出评价，晓示给你，他不打算和你开玩笑，而打算把你引上他自己的严正的道路。所以，你怀着感激和悔恨的心情接受这个表面上看来似乎不幸的事件，原谅这个所谓不公正的处分，并且把它忘掉之后，你就要一心注意根据这个事件的严肃的经验教训生活下去，时时想到，任何离开道德轨道的行为在你身上的报应会比在别人身上更深重，以便使自己在为善方面反而比那些没有这种遭遇的人更热心、更坚强。只有这样做，这个事件才能转祸为福，不这样做，这个事件就只会始终是一件非常不愉快的、讨厌的事，让这种事成为像你这样年纪轻轻的人的思想负担，这不可能是上帝的意图和他所喜欢的事。当然现在最急迫的、最重要的事是选择职业，谁晓得，是不是你的命运注定，正是由于突然陷入这种困境，你才比在太平无事的情况下更早地作出决定！你一定已经对某一种具体职业感到兴趣吧？”
这些话我觉得特别入耳；虽然我没有十分理解其重大的道德意义，但我却活生生地抓住了天命和天意的思想，相信自己在实现个人兴趣的问题上受到上帝的特殊保佑，觉得在这一点上自己是幸福的。我一时感到前途很光明，就坦率地说：“是，我想做画家！”
“画家？哎！你瞧，这可奇怪啦！不过我们还是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吧！当然从前有过一个时代，产生了充满神的精神的画家，他们由于当时没有今天我们拥有的活的语言，而通过绘画把天国生命之泉的泉水送到口渴的人民的嘴边。然而，正如当时这种艺术很快就已经变成傲慢的教会的一种空虚的、华而不实的装饰品一样，今天它在我看来也完全没有什么内容，只不过是人的虚荣心和丑态的表现而已。我对于现在世界上风行的各种艺术固然一窍不通，但是，对于在从事这些艺术的同时怎么还能过严肃的精神生活，我就更不能想象了！难道你有这么大的兴趣和技巧，去画各种无用的图画，或者甚至去画人像挣钱吗？”
“我首先要做风景画家，”我回答说，“对这种画我当然有很大的兴趣，我希望，亲爱的上帝把技巧也赐给我！”
“做风景画家？那就是画一些奇异的城市、山脉和地方吧？我觉得这并不太坏，这样至少可以见一见世面，漫游四方，走得很远；并且看到一些国家，一些海，当然也看到一些人；但这在我看来需要有特殊的勇气和特殊的运气才行，我认为，一个青年人首先应当考虑的是：自己怎样能在本国居住，靠正当的职业维持生活，而且证明自己对同胞有用，对父母孝顺！”
“我立志要学的风景画，并不是您老人家刚才说的那样！而是和您所说的完全不同！”
“那么，又是怎样一回事呢？”
“那不是去游览名胜，加以模拟，而是去观察大自然的静穆的庄严和美，努力把它再现出来，有时画的是像这一片山林湖水这样的全景，有时画的是一棵树，甚至只是一小片水和天的一角！”
老人家听了以后没有表示什么意见，似乎在等待我继续说下去，所以我也就说下去了，说的时候，我这方面也真正变得热情奔放，口若悬河。日光林影相互掩映下的湖面，在明亮的窗子外面展现出庄严的姿态。远山顶上有几棵挺拔的栎树，高耸在洋溢着星期日气氛的苍茫的太空中，似乎从远方向我们微微地、但是急切地点头示意。我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几棵栎树，仿佛注视着一种神物似的，一面说道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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